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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理学知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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强 迫 症 改 变 人 生(3)
2014-03-11 11:42  
  十五、倾诉《莫名的烦恼》  

 

我提醒自己必须先打好文学基础,慢慢来,可我急躁的毛病在任何事上都表现出来,我当时写的一首小诗,反映了我对自己施加了巨大的压力:“现实声声催我急,抖擞精神紧握笔,洒尽滴滴血和泪,无愧社会无愧己。”我和文学相见恨晚,我贪婪地吮吸她的乳汁,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。

上帝把他的选民以色列人从埃及法老的奴役中解救出来,让他们经受数十年餐风露宿的旷野之苦后,才引领他们到达地里流奶流蜜的耶路撒冷。看来,我也被上帝选中了,他派撒旦把强迫症置入我的心灵,一是为了考验我的忠诚,二是让我洞察人性,并告诉人们,千万不要像尼采那样,对自己的意志自以为是。我的老祖宗孟轲先生也托梦给我,说万物皆备于我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。

我知道要写出好的文学作品,还须具备必要的生活阅历,于是,我来到青岛市“体验生活”。我先去了总库附近的贮水山旱冰场,这个冰场的地面比我家乡的那个要光滑许多,油光可鉴。我穿上冰鞋,刚站上去就摔了一脚,大着胆子向前滑,又来了个仰八叉,屁股火辣辣的疼。我爬起来,一步步挪回看台上,欣赏别人表演。有几个小伙技术精湛,风风火火地互相追逐打闹。青岛的小曼都生得出挑,盘子也靓,她们倒背着手合着舞曲的节奏,优雅地滑行。我想起家乡的邢云,她的美貌和滑冰技术绝不在她们之下,假如……我不由得怅然若失。感觉有点冷,我穿上大衣出来,乘公交车去中山路。

舰队俱乐部的音乐茶座温暖如春,有几对青年男女跳华尔兹。我要了杯茶,坐下来仔细观察,舞动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,原来杯中的热气蒙住了镜片。我掏出手绢擦了擦,发现周围在座的都成双成对,只我孑然一身,就有点不自在,等第二曲开始后,我溜了出来。

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,思考那部伟大的作品。撞上一个行人,说声对不起,抬头一看,是那座红楼。我得给自己找一个见她的理由,对,她是我作品中的原型,我需要再对她进行详细的观察。上楼时脚很沉,好几次想踅回去,不停地为自己打气:没什么嘛,完全是创作的需要嘛。在敲门的刹那,心,又违心地狂跳起来。一阵眩晕。忙定定神,缩回那只颤巍巍的手,想溜之大吉。这时过来一个人问我找谁,我只得说找柳青惠。

她比我想象得热情,让座、倒水,脸上洋溢着笑容。我说来青岛开会,顺便来看她。她很高兴,说下了班请我吃饭。我心中狂喜,嘴上却嗫嚅着推辞。她宽厚地笑了,说老同学来了,吃顿饭没什么呀。

第一次和她面对面坐得这么近。她用纤细的手指向后撩撩披肩的长发,端起酒杯,如兰气息拂到我的脸上。我不敢直视她清澈的双眸,把满杯香槟一饮而尽,点上一支烟,以掩饰自己的慌乱。我想搭闲两句,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,把脑袋在辞海里泡了九分五十五秒,还不十分潮,就变成冬瓜了。我连干好几杯,直喝得火辣辣、木张张,浑身燥热。她一边倒酒一边说:“别急,慢慢喝嘛。”然后手托微泛红晕的双颊,注视窗外,耐心等我开口。

我的女神就在眼前,本想用一大堆形容词描写她的美,却发现语言是多么苍白,她美而不艳,美得脱俗,美得不太现实,她的美整个把我笼罩,使我又自豪又自卑。我真希望这时突然出点事,比如饭店失火啦、暴徒打劫啦、流氓骚扰啦,都行,我一定舍身而出奋不顾身,以博她的赞赏。可是没有意外发生,烟雾氤氲,一派祥和气氛。我暗下决心,一定写出像《少年维特的烦恼》那样的杰作,暂定名《莫名的烦恼》,隆重地献给她。正在想入非非之际,许文强倏地钻出来,在我耳边训斥道:“风度,注意风度!”于是,我潇洒地喷出一大口烟,慢条斯理地说:“请原谅我以前的鲁莽,不过,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!”

她粲然一笑,摆了摆手,说:“咳,别提了,都过去了,咱们还是同学嘛。”她咳嗽了两声,嗔道:“你烟抽得太凶。抽烟不好,要注意身体!”我当即掐灭,为这句话差不多戒了一个月。

我决心冷酷到底。正在飘飘然感觉越来越像许文强的时候,强迫症突然向“许文强”发起猛攻。先是觉着眼镜有点别扭,忍着,又觉得衣服领子需要整一下,再忍着,注意力开始分散,接不上柳青惠的话头。紧张,手不知放哪儿才合适,说话的声音不对劲,不是太高就是太低,不是太快就是太慢,始终把不准那个调调儿。我关注着自己的一言一行,一举手一投足,寻找最佳表达方式,力求像文哥那样无懈可击。风度风度,男子汉的风度,魅力四射的风度,越这么想越做不到,越不自然,越紧张,越局促,越后悔,越自责,越表现失常……幸亏有酒作借口,事实上我已经羞愧得从头红到脚后跟。我用手绢不停地擦汗,说屋里太热,不如出去走走。我真是个德国汽车笨死,竟不知道主动过去结结账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十六、手枪子弹洞穿天花板

 

我发誓在成功之前绝不向任何女性求爱,我把丰富的情感埋在心底,使其发酵,想有朝一日散发更美的芳香。托尔斯泰三十四岁功成名就,娶了美丽的十八岁女孩索菲娅.安德烈耶芙娜.别尔斯,戏剧大王莫里哀四十岁时,有十九岁的靓女投怀送抱,我才二十二岁,着的哪门子急?

我主动要求去看水井,因为在那里有更充足的时间写作,而且环境出奇的静。我配一支五四式手枪,十发子弹,半夜听见动静拿出来壮胆。其实也没什么可偷的,主要防止坏人搞破坏,这眼水井是全库官兵的生命之泉。

那个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已经考上了军校,曾写信向我表示感谢,现在跟我的战士是河南农村的,当兵前在家开拖拉机,现在想在部队学开车。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,已经给主任送了一条烟,还不见动静,看来还得送。他虽然只有十八岁,处世之圆通令我吃惊。我说你尽管去活动吧,这里有我。我写东西最怕别人在旁边,即使不打扰我,也写不下去。我只能等那个小兵睡下,才挑灯夜战,常常干一个通宵。这样,不到一个月,《莫名的烦恼》就出笼了。小说里,我借一个正在准备心理学硕士论文的同学江涛的口,分析研究我的八本日记。我因不能承受这莫名的烦恼,在自杀前把日记寄给了江涛

修改了两遍,觉得很满意,自信这部作品可能引起轰动,因为我的经历和感受独一无二,肯定有较高的研究价值。我骑自行车到县城,挂号寄给一家大型文学刊物,回来的路上心情舒畅,还摇头晃脑地唱了几首台湾校园歌曲。

在等待中充满幻想:柳青惠拒绝了一名高干子弟的追求,含情脉脉地向我走来。梦中美女如云,个个倾城倾国,我都不动心,只钟情柳青惠。

一个月过去了,不见回音,两个月过去了,杳无音信,我写信打听。有一天,河南小兵从营房给我捎回一封信,我一看正是那家杂志社的,压抑着怦怦的心跳,不敢拆。那小兵今天特高兴,因为主任终于同意了,明天就走,他心满意足地睡了。听见他响起香甜的鼾声,我才把那封信从兜里掏出来,轻轻地撕开封口,抖出一张小纸片,上写:“大作已拜读,认为您的感情真挚,但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欠丰满,缺乏感染力,另外,您描写的主人公患的那种怪病,看后不知所云,有待请教心理专家。经研究决定,暂不采用,望继续努力。谢谢支持!”

我掉进冰窟,发了好一阵木,然后悄悄摸出手枪把玩。

对这部作品,我是下了赌注的,这是我的希望所在。现在想来,失败的原因,一是我对自己的天赋过于自负,二是对心理学缺乏专门研究,三是文学功底不厚,四是急于求成。

我把子弹夹卸下,装上,卸下,装上,思考我的生命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。我把几年来写的日记拿出来,摆在桌上,注视良久,不敢翻阅。这不是日记,它们是我痛苦的见证人,多少个不眠之夜,只有它们陪伴着我,听我撕心裂肺地嚎叫,听我气息奄奄地哀鸣。性格啊,你毁了我一生,强迫症啊,你这个恶魔,你已经把我的血吸干了,我要杀了你!我已经拼尽全力,我承认失败,我斗不过它们。我把这些日记留下来,向大家说一声,我爱你们……可是,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呢?不错,你的苦恼和绝望是存在的,但连你自己都没搞明白,为什么非要别人理解和同情你呢?《莫名的烦恼》即使发表了又能怎样,不还得忍受强迫症的折磨吗?莫泊桑可是享誉世界的短篇小说之王,晚年不也进了疯人院?鼎鼎大名的海明威为什么自杀?可见,靠一篇小说出名,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!人家退稿信不是说请教心理专家吗,你自己为什么不研究研究,也成为一名专家?即使只为了了解自己,也合算啊。你自己的经历就是不可多的研究资料,这笔财富自己不用而留给别人,是不是有点傻冒?再说,你才二十三岁,想死也不要这么急嘛,再给你一年时间,起码得弄明白强迫症究竟什么玩意儿!

想到这里,我麻利地推弹上膛,却忘了已打开保险,由于握枪把太紧太久已汗津津的手指,误扣了扳机,只听“叭”的一声,子弹从我眼前射出,洞穿天花板。我应声倒地,战栗不已。那个河南小兵更惨,正在做梦呢,清脆的枪声近在咫尺,惊得他倏地弹起来,接着又瘫倒,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
夜半枪声惊动了二里外的营房哨所,这是军械仓库,枪支弹药鱼雷火炮,不是闹玩的。哨兵立即打电话给主任报警,吹哨子紧急集合,严阵以待。

我当天就被关了禁闭。

 

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十七、强迫症是儿时的伙伴

 

部队上下对我的行为感到困惑不已,为慎重起见,后勤部派人派车,带我去海军401医院神经科作检查。老军医一本正经地问我几个问题,譬如叫什么名字呀,干什么工作呀,家住哪里呀,等等。我郑重地给予配合,对答如流。老军医迷惑不解地摇摇头,在检查结果一栏里写上“正常”。

部队首长对我彻底失望了,通知我父母前来领人。

二老除了唉声叹气,不知如何是好。我把自己封闭得有多深啊,在那个当口也没把真正的原因讲出来。没法说。强迫症?谁信啊?我憋着一股劲,学心理学,攻强迫症,解脱痛苦后再昭示世人。

父母在部队首长面前哭诉,说家庭如何困难,请求宽大处理。我已有记过处分在身,这次又发生“走火”事件,部队是不敢再留我了。这样,我被撤消职务,按干部复员处理,回家乡。

凭良心讲,部队培养了我四年,我不但没花家里一分钱,而且还把积攒下来的津贴寄回去,现在服役才不到四年,不但没给部队做什么贡献,还尽给人家找麻烦,我不能不感到惭愧。但这能怪我吗,难道我想这么做吗?

那时,本科大学生在地方上也很缺,我凭着那张亮闪闪的文凭,找个饭碗并不难。高中同学甚至给我联系好了某市级机关,可我打定注意当教师,认为学校环境有利于我学心理学,以便研究自己。

我来到本市唯一的一所高等院校,人事处负责人对我很感兴趣,可我自亮家丑,郑重声明我在部队受过处分,是复员,而不是转业回来的。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的心态,可能觉得地方上只注重真才实学,也可能是一种性格反叛的表现:我靠本事吃饭,爱用不用,不用拉倒!在这里,我还要特别感谢部队领导,为我的生计考虑,他们对我的档案做了点技术处理,如果我自己不说,单凭那张复员证,一般人都闹不清复员和转业的区别。那位负责人当时就很纳闷 ,认为大学生就是大学生,难道身份还有什么不同吗?八十年代人都比较讲政治,当我把情况解释清楚后,他就有点为难了,说要请示上级领导,研究研究再答复。

后来,一所职工中专接纳了我。一九八六年,我报名参加了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心理学函大的学习,埋头书斋刻苦攻读,第二年在《心理学函授通讯》上发表“强迫症心理分析初探”,了我一个心愿。一九九零年在《大众心理学》发表“人的思索”一文,该文被人民大学《复印报刊资料》收录。到上个世纪末,我回顾自己的前半生,发现从大学开始实施的两大工程已基本竣工:性格发生了巨大变化,强迫症已无影无踪。尽管为此耗费了太多的心理能量,导致事业无大的建树,但是,自我脱胎换骨的感觉真的不错,尽管现实中仍有许多遗憾。

当我感觉自己的心理成熟度,以及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能够帮助别人时,就从2000年开始,在校内外开展心理咨询。

当咨客来向我诉说苦恼时,我倾听的专注程度异乎寻常,因为我太理解他们了,尤其当面对深受强迫症之苦的患者时,我更把他们当成亲人,他们身上飘忽着我的影子啊。我只要把患者的感受复述出来,他们就惊讶地看着我,不住地点头:对呀对呀,就那么回事!然后,我像老朋友一样跟他谈心,提醒他,千万不要把强迫症当成敌人,因为我们是斗不过他的。要把他视为朋友,承认他,接纳他。他其实就是你的朋友,在你不记事的时候,你们就认识了,不过你后来把他忘掉了。他不光是朋友,还是好朋友,总在你遇到现实困扰、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,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,把你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里来。他还非常大度,只要你承认他是你的朋友就行了,并不要求你对他太关注太盛情,你该干啥还干啥,他不怪。他只要见你的心情好起来,就达到目的了,觉得再呆下去已没有多大意义,就回他自己的家——潜意识中去了。相反,当他找上门来的时候,你不但不认这个朋友,还把他当叫花子,拿打狗棍轰他,他就对你狗咬吕洞宾非常气愤,为显示自己的力量,他将强占你的家园,做你的主人,永远控制你。我强调,强迫症绝对不是你能“战胜”的,只能等他主动撤退。藏天朔的《朋友》怎么唱来着,如果你有新的彼岸,他就离开你。新的彼岸就是工作、学习、娱乐,是行动。

我发现,重复行为是人确定安全感的主要手段之一。在人类结绳记事的年代,捕获一个猎物就在绳子上打一个结,古人把猎物和绳结一一对照,重复若干次,才能确定自己的财产。后来有了数字运算规则,再后来有了算盘,仍须对计算结果的准确性进行核算,不过重复次数越来越少了。直到发明了电脑,甭管多复杂的运算,一输入就出结果,既快又准,无须重复。人类的进步,是以越来越少的重复(时间的节省)消除不确定性,获得安全感为标志的。

人类个体的生长史,是人类发展史的缩影。婴儿吸吮母亲的奶头,不光为了吃奶,温暖的乳房还给他带来安全感。所以,婴儿一般都有吸吮手指的习惯,即使停奶后仍持续很长时间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外部刺激的增多和兴趣的转移,儿童吸吮这一动作的频率将逐渐降低,直到母亲的乳房不再是他获得安全感的证据时,吸吮动作就停止了。一个婴儿如果对乳房的安全需要得不到满足,将影响其性格的形成和发展,埋下心理障碍的隐患。两三岁的幼儿独自在房间里玩耍,隔一会儿就到隔壁房间看一次,以确认妈妈在身边,如此反复数次仍不放心,有点像成年人的强迫行为了。长大一点后,他看妈妈的次数会减少,到了四五岁,他知道妈妈即使不在身边,也不会平地突然消失,可以放心地自己玩半天了。可见,获得安全感对儿童性格的健康形成和发展极为重要,它能使儿童逐渐减少确定安全感的次数,并顺利过渡到新的反应模式。

我认为,一切心理障碍都有一定的不良性格基础,核心是一个“怕”字,深深地沉淀在潜意识之中。当有一天,觉醒的自我不能应付现实的挫折时,潜意识中的“怕”字就会凸现出来,以与年龄不相称的重复次数获取安全感,而成人意识又绝不认同并强烈排斥这种没有必要的重复,矛盾、冲突、焦虑、苦恼就产生了。这就是强迫症的形成机制。

正常人也有重复行为,但对于某一特定的年龄段而言,某种行为重复的次数多少,有一个常模,一旦超出这个常模就被认为多余或不正常。假如重复者本人也意识到多余和不正常,就会竭力克制,在精神交互作用下,形成症状。可见,没有受到意识抵制的重复行为,次数再多,也不具有强迫症的特征,也不会给重复者带来焦虑和苦恼,好比精神分裂症患者意识丧失后的行为,与正常人区别在于患者的意识不能主动终止这种重复。我们做白日梦时,不也喃喃自语地陶醉其中吗,但白日梦总会醒来,所以有人说,梦是暂时的精神病,而精神病是永远的梦。强迫症患者的重复行为,一直在意识的观照和抵抗中进行,因而是最折磨人的

 

十八、雄性攻击性惨遭阉割

 

弗洛伊德认为,童年经历对人的一生有重大影响,尤其在“无我”状态时的心理创伤,是导致各种心理障碍的祸源。为了让读者理解我的奇特经历,有必要把我童年印象深刻的事件呈现出来,看看与我的性格和疾病有没有某种联系。

自信是保证心理健康的一块最重要的基石。如上分析,神经症患者的一个共同特征是潜意识中的“怕”字,怕的内容固然多种多样,但最后都可以归于“死亡恐惧”,以及死亡恐惧的泛化。弗洛伊德说,一个人梦见在黑暗的隧道里爬行,并伴随压迫感和窒息感,最后终于见到光亮,这就是他从母亲产道降生时的印象。据说,人在濒死状态出现的幻觉与此类似,先沿黑咕隆咚的隧道飘升,在即将到达柳暗花明的洞口时,又回来了。这样说来,生与死,梦与醒,此岸与彼岸,哪是真哪是假,仍是个谜。婴儿从产道产出时的“创伤”,大概是环境给他造成的“印象”最深的原发事件。

在我不满一岁时,母亲带着六岁的姐姐到北京和父亲住了一段日子,把我留给目不识丁、老实木讷的祖母照管。母亲对祖母的照顾不周多次表示过不满,我怀疑可能发生了不利于我成长的事件,出于孝道,不敢追问。我能回忆起来的最早的一件事,大约四五岁吧,我仍由祖母照管。一条长方凳,祖母和我各坐一端,她一疏忽把我忘了,突然起身要拿什么东西。长凳一下失去平衡,我重重地摔在地上,头被一颗石子硌破了,流了不少血,至今尚见疤痕。母亲每次提起此事,都心痛不已。我的祖父是火车司机,祖母生下独子不久,正赶上日军进犯中原,他就随国军南撤,一去不返。祖母一生守寡,这对父亲的成长极为不利,他那谨小慎微的性格也不是没来由的。母亲也是文盲,依赖心又重,因父亲顶不起家庭的大梁,让母亲受了不少委屈,吃了不少苦。

父亲对外唯唯诺诺,对我的管教却十分严厉。有一次,我和几个小学同学到铁路货站玩儿,回来得比较晚(大约八九点钟),一进门就遭到父亲的呵斥,嗓门大得吓人,同时狠狠地踹了我两脚。以后我就不敢在外面尽情地玩耍了,别的小伙伴却照玩不误。现在想来,我本是个老实孩子,应该与调皮孩子有不同的教育方式才对。我十二岁时,家庭与邻居发生纠纷。邻居是我的一个叔伯叔叔,他把自家的院子垫得很高,雨水就全灌到我家西屋的土墙上。我们找了个瓦工,想把屋墙护一层防潮。想不到他把我们拒之门外,母亲、姐姐和我想把他推开,叔叔抡起大手抽了我一个大嘴巴,打得我眼冒金星扑倒在地。母亲和姐姐急把我送医院,眼倒没瞎,却充血肿胀好几天。父亲那时正值壮年,还不到四十岁,下班回家见儿子被打成这个惨状,不生气不心疼是不可能的,但好像也没什么脾气。他处理这件事的办法是,第二天带我去找叔叔单位的领导。老远的路啊,他骑车驮着我走了一个多小时。去了不止一次,人家根本没拿当回事儿,最后还是不了了之。与叔叔的纠纷由来已久,在我的记忆里,好像每次起纷争时,父亲都恰好不在场。他常去找村干部,寻求调解,极认真地准备答辩材料,写在纸上,念给我们听,可一碰上叔叔那铿锵有力的语弹,噎得一句话也倒不出来。这就是我可怜的父亲。

我被打这件事对我刺激极大,我那一丁点微弱的雄性攻击性惨遭阉割,从此一路疲软再难勃起。

父亲怕死,这是我长大后得出的结论。由怕死而导致怕人怕事,怕过了头。他怕生病,怕孩子不在身边,怕得罪人,怕无人帮忙,怕老来无靠,怕狗怕猫怕东怕西,怕成了神经质。他怕八十多岁的祖母死时无人抬尸,我血性腾地蹿上来,冲着他大嚎:“没人抬我自己背奶奶上火葬厂!”

我庆幸自己终于走出了“怕”的怪圈,单凭这一点,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也值!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,任何事并不因你怕它就躲着你,相反,你越怕它,它就越来找你的麻烦。我曾经像父亲一样极怕得罪人,对人恭恭敬敬面面俱到,不敢有半点闪失,这反而束缚了手脚,难与人进行深度交流和沟通。我痛彻反思,确信“老好人”永远不会得到生死至交的朋友。现在,我毫无顾虑地开放自我,向朋友坦然倾诉我的所思、所想、所爱、所恨、所盼、所望,同时得到了真诚的回报。在玩笑打闹中,身心是无比的舒畅,那种感觉真的挺好。

我父亲怕生病,疾病偏来找他,怕死,死神就早早降临了。他去世时才五十六岁,祖母还活得好好的哩,谁来抬奶奶的问题,不劳他费心了。

有多少癌症患者不是病死,而是被吓死的!前不久,有两个人同时到医院检查,马虎的大夫给错了诊断单,戏剧性的结果出现了:真正的癌症患者欣喜若狂,照吃照喝,工作生活一如既往;而那个倒霉的正常人一下子懵了,从此茶饭不思,终日忧心忡忡,等真相大白时,他已经被自己折磨得没人样了。

我单位有个刘大妈,十年前就被医院判了死刑,打开胸腔一看,哇塞,瘤子多得数不清,放弃治疗,让家属准备后事。令人敬佩的刘大妈偏不信这个邪!她性格乐观开朗,说说笑笑,又唱又跳,早晚锻炼,每天清晨一声高亢的亮嗓,就是我们的起床号。面对如此宽广的心胸,和对生命的执著,死神退却了,我似乎听见阎王派来捉拿她的黑白无常,无奈地摇头,说:“惹不起,惹不起,回去禀告大王,让他自己来吧!”

虽说物质决定意识,但我坚信,一个人只要内心充溢着自信、自豪、自强、自立的信念,只要精神不倒,再大的灾难和打击也对他无可奈何。命运可以嘲笑他的处境,但绝不敢轻视他的人格和尊严。而有些精神萎缩的人,别说难以成功,即使混得有头有脸,也不会得到人们的崇敬,比如某些缺钙的文人墨客。

扯远了,暂且打住。其实,我上面谈到的现象,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性格与命运的关系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十九、性爱是化不开的结

 

在性格的形成过程中,弗洛伊德特别强调性的作用,几乎把潜意识能量全部归于性,他的理论被后人称为“泛性论”,遭到普遍指责,进而推测弗氏是一个性欲狂。其实,弗洛伊德对性非常认真,甚至有点保守。他是维也纳有名的精神病医生,接诊了不少年轻美貌、有“移情”倾向的女病人,但他恪守职业道德,从不越雷池一步。而我们有些对性疾恶如仇的道学先生,一转脸就进夜总会,寻花问柳,情人二奶,欠一身孽债。这倒没什么,只要不板着性正统的面孔教训别人,也不失为尽露天性的本色男人。

我认为,对于性,无论如何高估,也不算过分。性,的确是人类不断进取的行为的原发动力。没有女人,男人拼命挣钱有何用?没有男人,女人美容瘦身给谁看?毫不夸张地说,一个人的价值和魅力,在异性那里得到充分的体现和反映。当然,人类的性已不单纯是生物学上的性了,它与情紧密结合成一体,称为性爱或爱情。情注入性,性火更旺,性熔于情,情焰更炽,性与情的剥离是不健康的、不正常的。性爱的残缺,是人生最大的遗憾。性爱美丽人生。千百年来,人类上演着两性相互征服和拥有的甜蜜战争,尽管其中有惨痛飞迸,却正说明了性爱的不可思议的魔力。在希腊神话里,为争夺美丽的海伦,引发了数十年的特洛伊大战。最近,在丝绸之路挖掘出两具因抱得太紧而难以分离的骷髅,据说是几百年前的痴情伴侣,这才叫生死相依啊,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。还有一个奇迹,一个叫郭立杰的中国人,给他的俄罗斯情人玛莎写了封长达三十万字的情书,堪称世界之最。

传统文化形成的婚姻基调,是生儿育女过日子,婚姻的功利性动机盖过两情相悦的婚恋观。性,仅指向生殖一途,情,只限于亲情,夫妻间的性爱无存身之地。内心渴望激情,又加以理性地压抑,长此以往,麻木了人的心灵,削弱了性爱的情趣,妨碍了夫妻间身心的完美交融。中国性文化似乎有两个支脉,一曰帝王文化或才子佳人文化,一曰大众文化或平民文化。长生殿夜半私语是唐玄宗的专利,傻小子连杨贵妃洗澡的水也尝不着一口,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的爱情,与老百姓无关,但可以供我们意淫,做些白日梦。

那些令人向往的浪漫爱情故事可遇不可求,我们平头百姓只能退而求其次,考虑如何创造和享受婚内爱情,这不仅能提升生婚姻质量,也有利于子女的成长和社会的稳定。关于婚姻和性爱的艺术,放在第二篇作专题讨论。

在我的经历中,性爱一直是一个令我激动的化不开的情结。我曾经为自己缺乏性魅力深感自卑和苦恼,因为我的性格极不符合男性角色特征。我渴望女性的欣赏崇拜,也渴望欣赏和崇拜女性,梦想有一个美丽温柔的知己终日在我身边,让我好好的呵护宠爱。美丽的沙滩,美丽的柳青惠,清醇的初恋,已成为遥远的回忆。我的性格,还有强迫症,葬送了美好的青春年华,我没有悔恨,只有不尽的遗憾,永远的痛。后来,我对性格中的“阴柔”发起猛攻,急于树起“阳刚”的大旗。

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,为什么西方人互相拥抱接吻,那么自然大方,简直是家常便饭,而我们中国人都羞于这样做。我的答案是,西方文化更贴近人的天性。人的胃空了,就产生饥饿感,需要补充食物,殊不知皮肤也有饥饿感!幼儿都喜欢被人抱来抱去,亲亲脸蛋搔搔痒,产生的快感难以言比。抱大的孩子可能有问题,没有被抱过的孩子肯定有问题。有的孩子好生病,可能与皮肤饥饿有关,因为一个病孩会得到妈妈更多的关注和爱抚。成年人内心里不想被人抱吗?想,甚至很想,我就纳闷,为什么要压抑这种天性?为什么夫妻在人面前都显得庄重如圣人,甚至在洞房也相敬如宾,不失君子淑女风范?从记事起,父母对我的爱抚就几乎没有了,我的皮肤一直饿着,嗷嗷待哺。也许,我的感受不能代表所有的人,皮肤毛孔被“酱”死了的人,就不会产生饥饿感,在这些人看来,肌肤相亲不仅多余,而且令人作呕。

强迫症使我受尽折磨,我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有渴望爱抚的愿望呢?前面说过,我的性意识启蒙的较晚,十五岁前,我还不晓得男孩与女孩应该有什么不同,不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。性成熟晚于同龄人,冬眠的性一旦惊蛰,心理的震荡更为剧烈,这或许是导致我性格悲剧的原因之一。

十五岁上高中,我好像刚下山的小和尚,竭力躲避着一个个青春勃发 的“老虎”。班里有一个漂亮女生,苗条的身材,白净的瓜子脸,一双清澈荡漾的杏眼,令无数男生竟折腰。我每天上学前照镜子,为鼻梁上冒出的几个雀斑苦恼,狠狠地洗脸,仔细整理邋遢的衣衫,担心系错了扣子。不知这是不是后来出现的强迫性过分注意细节的前奏。我如此关注自己的形象,是由于“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”了。我每天都偷着看那个女生几眼,见她与一个高个子的帅哥“吹拉弹唱”,心里就不是滋味。从不敢主动靠近她,却期望引起她的关注。因我学习拔尖,有一天她果然走到我的课桌前,问我一道数学题。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,不争气的脸,火辣辣地燃烧。接着思维阻断,那道对我来说易如反掌的破题难住了我,急得汗都下来了。这是唯一一次和她“零距离接触”。后来,我又为渐生渐多的腿毛苦恼了一阵子,不好意思穿短裤。半年后我们就分班了,我进了快班,再从快班拔到尖子班,又从尖子班脱颖而出,跳级参加高考,这样我那刚刚萌生的性意识以及伴随的性烦恼,就被掩盖住了。

直到大学里那一记击鼓传花的重槌,重又敲醒了我的自我,我强烈地意识到作为一个男人,除了在学习上无可挑剔,其他方面简直一无是处,从此自卑苦恼笼罩了天才少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十、末日审判——从小姐身上找感觉

 

我能理解王起明在纽约甩出大把美金,逼着妓女一遍又一遍地说“我爱你!”;我能理解刘惠芳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善良、忠厚、勤劳的宋大成;我理解歌德,理解雨果,理解卢梭,天才的创作与他们的性爱激情一起燃烧。人性,性格,其多样性和复杂性在我身上又一次体现出来。

十几年后,我的性格已今非昔比,自以为发生了质变。从我的一桩风流案,寻找性格与命运的蛛丝马迹,令人悲叹不已。我像卢梭那样自暴隐私,是为了向读者展示一个毫无粉饰的心灵,也不担心末日审判,正如卢梭所言:“站在审判席上,那些自以为道德高尚的人,有谁敢拍着胸脯发誓,比我更问心无愧。”

有段时期,我的工作和家庭犹如一潭死水,令我几乎窒息。有一天下午,为了舒解郁闷的情绪,我走进一家大众舞厅,在幽暗的灯光中寻找舞伴。我注意到一位身穿紧身黑衣的女孩,这时有位男士过去邀请,遭到她的拒绝。我壮了壮胆,把手伸过去,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,站起来把手交给我。

这女孩高而瘦,个头几乎超过我。我轻搂着她骨感的细腰跳慢三,问她刚才为何拒绝人家,说长的太丑。我偷着笑,颇为得意。她似乎对我斯文的举止有好感,只跟我一人跳,还请我教她花样。我问她是做什么的,回答吃我一惊,她是三陪小姐。吃惊之余生好奇,想探究三陪是何等怪物,问就在这里陪吗?她说在隔壁小舞厅,晚上营业,末了补上一句:“你最好别到那种地方去。”这话激起我更大的好奇,而且不服气,别人去得我为何去不得?我问她姓名,一拍胸脯,说:“我晚上去找你!”

小舞厅人不多。她先陪我唱了两首流行歌曲,就领我到包厢喝茶。在这种鬼地方,我多少有些拘谨,想不到我规规矩矩的表现更使她好感,她笑着给我点烟,自己也抽,说我与别的客人不一样。我放松下来,仔细端详她的脸,算得上眉清目秀,但隐约有一种沧桑感,我猜想可能是烟酒过度的后果。我问她为何做小姐,她笑容收敛,沉默。我说不愿意讲就算了,谈别的。她告诉我每个小姐的经历一般有两套版本,真实的一套,自编自演一套,看我值得信任,可以说实话。

她在家乡已经登记,就在准备举行婚礼之际,男友为哥儿们寻仇把人打残,判了八年。她是养女,家里本来就反对这门婚事,但她一意孤行非他不嫁。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,周围人都看她的笑话,她受不了就跑到山东来了。先在饭店打工,受不了那辛苦,挣钱又少,半年前由老乡引领,开始干这个行当。她咬着牙说:“我恨那个王八蛋!”眼里有莹莹泪花,告诉我早就和男友同居,把一切都交给了他。

我慢慢向她靠拢,用手抚摩她的长发。我喜欢留长发的女人,里面可能有柳青惠的影子。我安慰她,说我理解她。她点点头,扑倒我怀里,抽泣起来。被一个女孩信任,感觉挺美,我捧起她的脸,为她擦泪。谁知道她突然紧紧搂住我不撒手,把脸埋在我胸前,说冷。我登时有种异样的感觉,血流加速,燥热。我不由自主地轻抚她的脸颊、脖颈,抖颤的手最后落到她的胸乳上。她嘤嘤着,温柔似小猫,按住我的手,说:“大哥,你放心,除了我男朋友,我从没让第二个男人上过手,老板多次劝我出台,我坚决不干。我阅人无数,一眼就看出你是有教养的男人,我受不了了,我给你吧大哥?”说着就动手给我解扣子。

我是男人,怀里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,雪白肌肤散发的体香冲得我热血沸腾,我也受不了了。我用力吻着她,手忙脚乱地剥她。在这当口,外面的歌声嘎然而止,我的理智复苏了。我是什么人呀,堂堂人民教师啊,妻子女儿学生,道德法律责任,刷刷地在我脑海掠过。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,我满头大汗地瘫坐在沙发上,咻咻地喘气。我后来领悟到,尽管我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但只是表象,本质并不没有变,那就是内心深处的善良和道德律。

她穿好衣服,对我说:“大哥,你是个很特别的男人。”我说声对不起,飞似地逃进黎明前的黑暗里。

我下决心终止这见不得人的勾当,可一个月后,我难耐寂寞,又鬼使神差地走进那家舞厅。这一次差点把命搭上,如果不是明智地抽身而退,我悲哀的一生就可能结束了。

她一见到我,表现出惊喜,拉着我的手说想我。我们在包厢喝茶聊天,她告诉我父母离婚了,她有家难回,说着说着就哭起来。我安慰她,劝她别再做小姐了。这时,听见外面有个男人大吵大闹,我还没回过神来,那男人冲进包厢,当头给我一拳,把我打懵了。小姐上去把他抱住,敦促我快离开。我哪受过这等羞辱,一把拽开她,想予以还击。只见那男人嗖一声亮出一把匕首,直冲我刺过来。小姐情急之下扑上去夺,被刺中手臂。我弄不明白怎么回事,但我想起自己的身份,真要闹出点事惊动派出所,犯不着,同时,我对小姐的好感倏地消失了,也不管她伤势如何,急忙逃离了这是非之地。

年轻时我不懂爱情,现在懂了,却只能去找小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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